黯然離去：四大家族的結(jié)局

在民國流傳著“蔣家天下陳家黨，宋氏姐妹孔家財”的說法。人們廣泛相信，中央銀行是孔祥熙的，中國銀行是宋子文的，交通銀行是CC系的，農(nóng)民銀行是蔣介石的。1949年，撤到廣州的立法院甚至全體提議向孔、宋兩大家借款10億美元共度難關(guān)，成為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

1945年，宋子文在聯(lián)合國會議上發(fā)言，這是他最風光的時期之一。

內(nèi)戰(zhàn)破壞經(jīng)濟，導致物價飛漲，民間抗議聲浪不斷爆發(fā)。

陳伯達的《中國四大家族》一文首次提出蔣宋孔陳四大家族的概念，并估算這四個家族有200多億美元財產(chǎn)。類似的論點直到20世紀的80年代在美國還非常盛行，有人稱宋家是世界第一富有的家族。但是事實究竟如何呢？

蔣介石發(fā)跡時間過快，從當上黃埔軍校校長到成為全國領(lǐng)袖不到三年，根本來不及建立穩(wěn)固的權(quán)力基礎(chǔ)，無法做到對這個國家的有力掌控。從現(xiàn)有資料來看，他個人名下的財產(chǎn)并不算多，下野時身邊衛(wèi)士的生活費也很拮據(jù)。晚年的蔣介石生活平和、淡泊，越來越像一個平民化的普通老頭兒。

陳氏兄弟長時間把持國民黨黨務(wù)，掌握的金融、企業(yè)、事業(yè)勢力強大，但在財產(chǎn)上也較為清廉。和孔祥熙、宋子文不同的是，這些機構(gòu)中他們的個人股份非常之少，其收入主要是薪金而不是資本收益。陳果夫最終經(jīng)濟上陷于窘境，和法幣的大幅貶值有直接關(guān)系。到了1948年發(fā)行金圓券，而隨后金圓券也貶值，他的積蓄變得一文不值。

去臺后蔣介石改組國民黨，“二陳”即被開刀，重權(quán)盡失。陳果夫久有肺病，于1951年去世。陳立夫基本未攢下什么錢，1950年赴美國，蔣介石在他臨行前贈了5萬美元，他到了美國后的主要生活費是臺灣每月支付的薪金。由于美國生活費用高，他很快坐吃山空，只能自辦養(yǎng)雞場來貼補家用。

四大家族中真正有錢的是孔宋兩家。有關(guān)宋美齡出身豪門、生活奢華的傳聞很多，實際上其父的財產(chǎn)后天得來，她本人少年生活寒酸，與蔣介石結(jié)婚后只拿了娘家一幢別墅，并無雄厚的嫁妝壓箱底。結(jié)婚后宋美齡積極參與政務(wù)和婦女界活動，也有自己的奢華方式。她喜愛吃巧克力，在重慶時專門有幾十臺冰箱專門儲藏進口巧克力。不過社會上盛傳的宋美齡“用牛奶洗澡”之事并不存在。

1943年宋美齡訪美歸來，動用“駝峰航線”的軍用飛機運回大批化妝品、珍寶服飾，引起美國飛行員公憤。行李中還包括一架大鋼琴，駕駛員在快飛到終點的時候就報告說引擎失靈，需要拋掉貨物，這架鋼琴就此在群山之巔翻滾跳躍，奏出一長串哀音。

后來，宋美齡協(xié)助孔令偉把持中華航空公司多年，但她本人一生不賺錢、更不管錢，身后僅留下12萬美元存款?？梢哉f，她維持了老式的美國富豪的體面，和中產(chǎn)階級的財產(chǎn)水平。

國民黨政府的整個財務(wù)系統(tǒng)可以說是宋子文建立起來的，他做事富于朝氣，一手推動建立標準化的貨幣，改進關(guān)稅和稅收，創(chuàng)設(shè)中央銀行統(tǒng)一全國金融，在1932年實現(xiàn)了政府預算平衡，為國民黨的天下出力很多。

宋子文出身牧師家庭，在美國受教育，他的精神氣質(zhì)、文化素養(yǎng)、行事風格更接近美國人，而與中國傳統(tǒng)的社會氛圍格格不入。很多人認為宋子文度量小，見識少，個性太驕橫，一個看中文都吃力、書信都用英文寫的人怎能對國情有很深的了解？宋子文熱衷于接見商人，不耐煩與官員談公事，博得了官架子大的名聲。

這個“財神爺”是國民黨高層中極少數(shù)敢在蔣面前拍桌子的人，曾多次與蔣介石鬧翻，1928年到1933年，宋子文先后四次辭職，幾乎都與財政有關(guān)。

1932年6月，蔣介石提出每月軍費由1300萬增加到1800萬，以支付“剿共”費用。而隨著日本對中國的侵略不斷加緊，宋子文認為抗日大計更為重要，主張立即對日作戰(zhàn)，但蔣一意孤行，蔣宋矛盾尖銳化。宋子文辭去中央銀行總裁職務(wù)，到美國進行訪問。

蔣介石任命孔祥熙接任中央銀行總裁職務(wù)，為其鞍前馬后籌備經(jīng)費?？讖娖茹y行家購買公債，以此緩和國內(nèi)財政危機。宋子文回國后聞訊十分不滿，進言要求限制軍費，甚至力勸蔣介石停止“剿共”。蔣介石大為惱火，互相爭吵起來，最終蔣介石煽了宋子文一耳光，宋子文憤而辭去財政部長職務(wù)。

抗戰(zhàn)爆發(fā)后，宋子文又重回權(quán)力中樞，作為蔣介石的特別代表前往美國尋求援助，美國人對他有著濃厚興趣，稱他是中國人與西方合作的象征，是最會做生意的東方人?！罢渲楦凼录焙螅巫游某鋈瓮饨徊块L，他周游世界，參加重要的盟國會議，簽署了《聯(lián)合國家宣言》，成了一個外交家。

與宋子文相比，蔣介石的連襟孔祥熙則是單純的商人?？紫槲踉缒耆〉昧松轿魅车臍づ剖徒?jīng)銷全權(quán)，同時還經(jīng)營日常用品貿(mào)易，“一戰(zhàn)”時賣給歐洲交戰(zhàn)國戰(zhàn)略物資，之后又涉足上海的股票期貨，在1925年已經(jīng)成為當時全國有名的富豪。

1933年宋子文辭職后，孔祥熙接任財政部長和行政院副院長，抗戰(zhàn)后被任命為行政院長。孔祥熙穩(wěn)定了國家的金融秩序，把財政收入轉(zhuǎn)為盈余，同時和列強就歷史外債問題達成了共識，建立了法幣體系，為抗戰(zhàn)打下了較好的財政基礎(chǔ)。但在抗戰(zhàn)的艱難時期政府里無官不貪，孔祥熙也不免俗，更帶頭鉆政策的空子，富得流油。

在大后方的街頭巷尾，流傳著很多關(guān)于孔家的故事。孔祥熙長女孔令儀結(jié)婚，孔為其準備的嫁妝裝了8只集裝箱，可給黃河沿岸的40萬難民過上十年。后來飛機失事，又在一個月內(nèi)緊急補辦了6個集裝箱。

最著名的就是“飛機洋狗事件”。日軍進逼香港，重慶政府派專機去香港搶救那里的一批元老，結(jié)果班機被孔祥熙等人壟斷搶運私家財物，連二小姐孔令偉的洋狗也占了飛機座艙，由此引發(fā)一場“倒孔”運動。昆明學生大游行，高喊“打倒孔祥熙”，一向書生氣的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也站在游行隊伍前列，一致“倒孔”。

1942年，為緩和通脹，財政部與中央銀行發(fā)行“美金儲蓄券”，規(guī)定每20元法幣購買1美元儲蓄券，抗戰(zhàn)勝利后憑券兌換美元，而當時美元的黑市價已經(jīng)是110元兌1美元?？紫槲跻幻嫦铝钔Ｖ钩鍪勖涝獌π钊?，一面則由其部屬出面將尚未售出的350萬美元儲蓄券按官價購進，歸入私囊，僅此一項獲利3億多元。

除“美金儲蓄券”外，政府還推出“法幣折合黃金存款”，即儲蓄人按當日牌價在銀行存款，到期取得黃金。這項存款因每日牌價不同，導致投機之風猖獗。1945年3月28日，孔祥熙決定從次日起，黃金儲蓄價格從原來的每兩2萬元提為3.5萬元。這時各銀行已過下班時間，第二天又是黃花崗起義紀念日，各單位停止辦公，所以并不擔心出漏子。但有人泄漏了消息，當晚各銀行、企業(yè)、機關(guān)互相串通，連夜辦理黃金儲蓄業(yè)務(wù)，因時間短促籌不到現(xiàn)金，竟用空頭支票訂貨，一夜之間售出黃金萬余兩。

此事轟動全重慶，蔣介石迫于壓力下令徹查，揪出了幾個小角色判刑?！案荡笈凇备邓鼓赀B連發(fā)炮，指出孔氏的家族經(jīng)營把中央銀行變成了個人金庫。加上美金儲蓄券舞弊案、黃金買賣舞弊案等問題，孔祥熙失去財政部長、中央銀行總裁等職，從此不問政治。

1947年秋，孔夫人宋靄齡在美病重，孔祥熙就此赴美居住。后來有記者請他捐出3億美元以加強臺灣防務(wù)，孔祥熙眼中流淚，自稱是流亡的難民，看病、生活都非常困難，怎么可能有3億美元捐出來呢？實際上孔家在美的財產(chǎn)不少，主要是孔家長子孔令侃在美國投資房地產(chǎn)所得。

孔祥熙走人，宋子文升任行政院長，于1945年6月下令停止黃金儲蓄，禁止黃金自由買賣。他認為黃金風潮中投機嚴重，決定凡購買黃金存款的儲戶一律“捐獻”四成給國庫。大戶早將黃金取走，被迫捐獻者多是中小儲戶，很多人連本錢都沒有收回，紛紛破產(chǎn)。為挽回民心，陳立夫提出，下層民眾兌現(xiàn)一二兩黃金也要打六折，太說不過去。蔣介石聽了后說：“那就這樣好了，二兩金子以下全數(shù)還本，不打折扣！”

中國民生引發(fā)聯(lián)合國救濟總署的援助。1947年，援華物資在上海港過秤。

結(jié)果，“黃金存款”共219萬兩，國庫從中就拿走了82萬兩。陳立夫回憶說：“我們已先替共產(chǎn)黨把人民都變成了無產(chǎn)階級?！睂τ谡@種巧取豪奪、不守信用的行徑，輿論給予強烈的抨擊。

日本無條件投降后，國民政府接收了大量日偽資產(chǎn)和美軍剩余物資，價值達100億美元以上，又在法幣與中儲券兌換中撈取了不少于100億美元，家當劇增。此時的宋子文握有黃金900余萬兩、外匯10多億美金，并有望與美國達成20億美元的貸款協(xié)定，其影響力在國民黨內(nèi)難有人相比，成了不折不扣的大財神。

抗戰(zhàn)勝利后，社會游資因投資環(huán)境惡劣，紛紛轉(zhuǎn)入流通領(lǐng)域，大肆搶購物資，囤積居奇，形成了投機風潮。對此，宋子文的殺手锏是拋售黃金。在日本投降前他就說過：“政府有力量在手，就是黃金一項，也就可以控制金融?！?946年3月，中央銀行開始在上海出售黃金以回籠貨幣，穩(wěn)定物價。當時黃金拋售只在上海一處進行，各地投機者紛紛赴滬搶購。廣州、重慶、武漢、北平等大城市到上海的飛機常常被包，機票價格也同黃金一起飛升。

握有大量游資的達官貴人看到購買黃金比囤積貨物更有利可圖，于是大做黃金投機生意。從事實業(yè)的各大公司、企業(yè)也紛紛停止生產(chǎn)，把所有的資金拿出來搞黃金投機，而且還向銀行大量貸款，以致無論拋出多少黃金，市場購買力仍保持旺盛勢頭。

軍隊也加入了搶購狂潮。各部隊長官紛紛將軍餉運往上海搶購黃金，甚至將士兵派往上海參加搶購。駐在山東、河南的三個軍在南京領(lǐng)了幾卡車法幣的軍餉，三個軍需處長靈機一動，派出荷槍實彈的士兵押著軍餉到上海換黃金，共撈到了上萬兩黃金。國防部二廳廳長鄭介民聞訊寫了私函給軍需處長們，要他們到上海對簿公堂，三個處長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最終他們把到手的黃金與鄭介民五五分賬，此事便不了了之。

市場搶購黃金之風勁吹，政府的黃金庫存日漸減少。至1947年2月，共拋售庫存黃金的60%，但在同一時間法幣增發(fā)了32483億元，黃金拋售所回籠的法幣僅占其中的三分之一，未達到控制通貨膨脹的目的。宋子文命令用飛機將重慶的庫存也運來拋售，市面知道國庫黃金已臨枯竭，更加瘋狂地搶購，黃金市場出現(xiàn)只有買方?jīng)]有賣方的局面。各拋售點人山人海，擁擠不堪，簡直成了瘋狂世界。

在搶購黃金的帶動下，市面上又興起搶購美元的狂潮，美元搶購與黃金搶購交相促進，使美元、黃金庫存急速減少，到1947年2月，政府手上的黃金只剩230余萬兩，美元瀕于枯竭。

對此困局宋子文并無善策, 只有將解決處方寄望在美援上。禍不單行，美國的20億美元貸款又出現(xiàn)了問題。這筆貸款是抗戰(zhàn)末期美國承諾的，沒想到日本迅速投降，中國戰(zhàn)場的價值一落千丈，貸款談判就此陷入僵局。宋子文一味等待美援的做法使蔣介石很不滿，認為宋子文已沒有辦法，決定停拋黃金。

1947年2月16日，國防最高委員會宣布禁止黃金買賣，禁止黃金作為貨幣在市面流通，凍結(jié)黃金價格，軍警在上海挨家挨戶搜查調(diào)查商民違反金融管理規(guī)定的行為。政府拋售黃金給商民，半年后又強制從商民手中把黃金掠奪回來，有些人還被抓去坐牢，這一掠奪政策弄得老百姓叫苦連天，大罵行政院長是搶劫犯，中央銀行是黑幫。失去央行出售黃金的平衡，黃金和美鈔黑市價格失控狂飆，法幣暴跌，物價飛升，商品市場大亂。

拋售黃金導致如此結(jié)局，在國民黨內(nèi)部引發(fā)了“倒宋”運動。傅斯年在《世紀評論》周刊發(fā)表《這個樣子的宋子文非走開不可》，指出“古今中外有一個公例，凡是一個朝代，一個政權(quán)，要垮臺，并不由于革命的勢力，而由于他自己的崩潰！”

在輿論嚴厲抨擊和蔣的不信任情況下,宋子文辭去行政院長之職。張群繼任行政院長后加強敵偽物資拋售，發(fā)行4億美元的短期公債和國庫券以圖回籠法幣，但這些做法都是徒勞的，張群內(nèi)閣也被迫下臺。

1947年7月，《中央日報》揭發(fā)孔宋掌握的孚中、揚子兩家公司利用政治特權(quán)結(jié)購外匯3.3億多美元，占國家同期售出外匯的88%，而當時政府的外匯儲備總數(shù)不過5億美元。這則新聞引起極大回響，《救國日報》以《請先沒收孔宋豪門資本》為題主張嚴懲孔宋。宋子文為了避嫌，自動提出捐出其在中國建設(shè)銀行的全部股份。此后他短暫主政廣東，隨即赴美國居住。

從個性上說，宋子文不算特別貪財，抗戰(zhàn)期間他在美國成立國防供應公司進口軍火，政府提供的經(jīng)費不夠日常開支，他從個人賬戶上撥款以維持公司運作。退出政壇后他開始做證券投資，規(guī)模不算很大。1971年，宋子文去世時總資產(chǎn)達800萬美元，扣除稅款后的遺產(chǎn)為500多萬美元，也是一個富人，但與世界首富之說是不相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