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淳縣儺祭文化遺產(chǎn)的實驗性保護

陶思炎

(東南大學藝術學院，南京210096)

【摘　要】高淳縣的儺祭文化是地域性特色文化和重要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大王會”等作為民俗文化資源正受到試驗性保護，其面具、魁頭、儀式交織著民俗、宗教、藝術的因素，成為文化保護的對象。高淳儺祭文化遺產(chǎn)的試驗性保護為當代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實踐提供了可資參考與探索的范式。

【關鍵詞】高淳;儺祭;文化遺產(chǎn);試驗性保護

1　問題的提出

高淳縣位于南京南郊，地處蘇南與皖南的交界處。作為江蘇民俗文化的“富礦區(qū)”，高淳不僅有古鎮(zhèn)老街、民歌民舞、獨特方言，更有數(shù)量眾多的民間祠社神廟和迎神出會的儺祭活動，構成了當?shù)氐闹匾奈幕z產(chǎn)。

值得一提的是，木雕面具和木雕魁頭的廟祀與出巡在高淳極為普遍。高淳的面具神靈包括祠山大帝、劉猛將軍、東岳大帝、楊泗菩薩、關圣帝君、二郎神、五猖神、東平王、土地神、龍王、娘娘等，而“魁頭”作為面具的背景，以密匝的金花枝葉和散立花間的眾神木雕小像，烘托出一個神秘、莊重、深遠、浩大的神明世界。每遇廟會，魁頭與面具神的出巡都配有儀仗和神輿，一時間村田男女雜沓，老幼咸集，炮銃連連，出巡隊列在走村穿巷中還伴有路祭和戶祭的儀式。

這一特色鮮明的儺祭文化，多年來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甚至還被視作“迷信”而屢遭禁毀。一些有價值的古代面具被付之一炬，出會用的魁頭、儀仗也曾被收繳，甚至鄉(xiāng)村的祠社神廟被幾度推倒，直到近些年來，廟會文化才得到政府的寬容，得到迅速的恢復和發(fā)展。由于儺文化的遺存在經(jīng)濟發(fā)達的江南地區(qū)所見甚少，高淳的面具和儺祭已成為彌足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和民俗資源。保護是當務之急，為了避免草率地做出存廢的決定和擱置“迷信”與否的論爭，于是便提出了“試驗性保護”的概念。這一概念的要旨，就是對一時難以定性的傳統(tǒng)的民間文化不加人為干預，任其自然延續(xù)，在傳承中對其加以跟蹤觀察，從而為科學而負責的存廢決策留下空間和時間。由于這一概念的被接受，目前高淳的儺祭文化已遍及鄉(xiāng)野，甚至轉(zhuǎn)化成旅游產(chǎn)品。同時，政府的觀察、調(diào)研工作也更加細致。

2　永城村的大王會

永城村位于高淳縣北、溧水縣南，與石臼湖相去不遠，與皖南隔湖相望。永城村的儺祭活動以陰歷三月中的“大王會”最為突出?！按笸鯐币源迕耵ㄉ裼未鍨橹行模粫r間家家設供，戶戶焚香，人人奔走戶外，舉村欣喜若狂。本村的、鄰村的、外鄉(xiāng)的，看會的、擺攤的、走親的，守候道口的，登上樓頂?shù)模奂籼玫?，尾隨神駕的，人群雜沓，萬頭攢動，永城村儼然迎來了盛大的節(jié)日。

“大王會”的主神是驅(qū)滅蝗蟲的劉猛將軍，作為驅(qū)蝗護農(nóng)的吉神，劉猛將軍在中國東南頗受敬奉。“大王會”中，作為配祀的，有祠山大帝和他的長著龍首的“三太子”。劉猛將軍的木雕面具為火紅色，黑眼白框，豎眼倒眉，一幅怒容威儀，教人望而生畏。祠山神則面黑如豕，與劉猛將軍的紅臉，對比鮮明，相映成趣，透露出他們的陽與陰、火與水、明與暗的文化象征意義。

面具神所配的木雕“魁頭”，造型奇特，構成復雜，體量可觀，重量不小?！翱^”一般用樟木制作，寬約80～100cm，高約120～140cm，重量在50g以上。扮神者戴上面具，披上神袍，再把“魁頭”扛在肩上，在本村和鄰村緩步巡游。

“魁頭”正面略呈圓弧狀，它主要由邊框、金花、眾神像、牌位四部分組成，有的還加有太極圖或小鏡子。邊框有彩素之分：彩邊框，用油漆繪作飛龍祥云，以點畫天界的圖景;素邊框，不施油彩，取木質(zhì)本色，刻作枝葉狀，與“金花”連成一片，作為眾神憑附的背景。所謂“金花”，為密密匝匝的桃葉形花瓣，眾神散立花叢中，象征神的出處與歸宿?！氨娚裣瘛保鶠槟镜?，一般高約10～15cm，著彩，有冠服、執(zhí)物，神有男女、長幼，多為心慈面善的吉神，亦偶見面目猙獰的惡煞。一面“魁頭”上的眾神數(shù)目，少則30種以上，多則超過百種，分5～9排橫列。其神包括星神、仙官、神女、娘娘等民間神祇，以及《西游記》、《封神榜》、《水滸傳》等小說與傳說中的人物?！芭莆弧?，置于“眾神”隊列的第二或第三排的中央，寬約6～8cm，高約10～15cm，上書神名，一般白底紅字或紅底黃字，其文字有“劉猛將軍之神位”、“牛王圣君”、“祠山大帝之神位”、“二郎真君”等。

“大王會”中扮神的3人，每年由村民公選，條件是品德端正、身體強健的中青年男性。被推中者，在出會前7天要素食潔身、不近女色。其他擎旗者、鳴鑼者、執(zhí)杖者、拿傘者、舉牌者、握扇者、抬輿者等，出會前一日，亦須注意自己的飲食起居。除扮神者戴面具、扛“魁頭”、著神袍外，其他隨神出巡的村民，分別穿紅、黃馬甲，扎紅、黃頭巾。所有參與舁神出巡的村民都會受到自家親友的鼓勵與褒獎，親友們以一條條嶄新的被子在臨時搭建的神棚前披在出會者或其妻室的肩上，以作為對參與迎神活動的嘉許。

出會的隊伍在村前土場上集合，然后經(jīng)公路、田地進入村莊，一路上行路祭、場祭、戶祭，行到祠堂旁簡易的神棚前，在激昂的嗩吶、鑼鼓聲中卸下“魁頭”、“面具”，安放棚中，由眾人祭拜。“大王會”的隊列順序為：長桿牙旗，鑼鼓隊，巡牌，角旗隊，嗩吶隊，劉猛將軍，華蓋傘，角旗隊，鸞駕隊，華蓋傘，祠山大帝，華蓋傘，龍頭三太子，鑼鼓隊，大扇，神輿等。一路上，鑼鼓震響，嗩吶激揚，炮銃連連，旌旗獵獵，可謂隊伍浩蕩，場面壯觀。

“魁頭”、面具是尊神的標志，也是“大王會”的中心，它們既有道具的性質(zhì)，使民間宗教儀式帶上了戲劇化的色彩，同時又怪異、神秘，充滿了鄉(xiāng)儺的巫風氣息?！按笸鯐币员傥林鹨摺⒊x消災、豐穰平安為主旨，以扮神巡游、家祭場祭為形式，將民俗、宗教、藝術等諸多的因素結合在一起，沿襲了“四月五月跳大王，家家刻木作鬼面”⁽¹⁾的儺祭傳統(tǒng)，成為彌足珍貴的民間文化遺產(chǎn)。

3　儺祭文化試驗性保護的實踐意義

永城村的“大王會”作為儺祭文化的遺存在經(jīng)濟發(fā)達的江南都市圈內(nèi)至今傳承，實屬意外。在經(jīng)歷了一次次文化的破壞與磨難之后，對民間文化遺產(chǎn)加以搶救和保護終于成為全國上下的普遍共識。筆者認為，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不能只有一種模式，應針對對象的特點而采取不同的保護方略。具體說，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可包括立法性保護、封存性保護、應用性保護、警示性保護、研究性保護、租借性保護和試驗性保護等?！按笸鯐本褪窃谠囼炐员Ｗo背景下的當代傳承。

高淳縣的儺祭文化遺產(chǎn)，除了永城村的“大王會”，還有薛城鎮(zhèn)的“五顯廟會”和“花臺會”，東壩鎮(zhèn)的“東岳廟會”，定埠鄉(xiāng)的“跳五猖”，陽江鎮(zhèn)的“祠山廟會”等。廟會中有迎神賽會、商賣交易、搭臺唱戲、龍燈歌舞，更有扮神游村的出會儀式，以及面具與“魁頭”的出巡與祭祀活動。過去，這類民間信仰活動被視作“迷信”而禁廢，一些面具、“魁頭”、神像、小廟被毀棄，儺祭的風俗活動斷斷續(xù)續(xù)，時隱時現(xiàn)。

交織著民俗、藝術與宗教的儺祭文化在當今已成為不可多得的特色文化資源，成為應加以深入研究、悉心保護的民族文化遺產(chǎn)。但是，由于猙獰的面具、神秘的“魁頭”和非正統(tǒng)的民間神廟所固有的宗教與巫風氣息，長期以來受到普遍的蔑視，甚至鄉(xiāng)民們的儺祭活動不少至今是悄悄進行的，并不讓外人拍攝和采訪。

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同樣需要思想解放，需要突破對信仰文化認識的誤區(qū)，需要明辨迷信和俗信⁽²⁾，需要在實踐的層面上真正重視我們民族的文化與傳統(tǒng)。在人們存有疑慮或難作判斷的情況下，先不必急于破除，而是讓其自然傳習，以觀后效。為此，便有了“試驗性保護”的倡導。筆者多次在調(diào)查報告、有關會議上強調(diào)“試驗性保護”的必要性，一方面避免新一輪的人為毀損再次發(fā)生，同時也為破除迷信、移風易俗積累經(jīng)驗。

高淳縣永城村“大王會”及其他鄉(xiāng)村儺祭廟會的至今傳承，表明了高淳縣委、縣政府對信仰性民俗文化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表明了他們對當?shù)靥厣幕Y源的重視，也表明了他們對儺祭文化作“試驗性保護”的認同。目前，每年正月、三月、七月在高淳都見有廟會活動。

從高淳縣儺祭文化遺產(chǎn)的試驗性保護效果看，這一保護具有多重的實踐意義。首先，它為儺祭這一古老民間信仰的傳承贏得了自然傳習的空間與時間;其次，面具、“魁頭”的祭供與出巡，豐富了當?shù)氐拿袼讖R會活動，使特色文化資源有了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再次，面具、“魁頭”作為宗教藝術和民俗藝術造物，為民俗、宗教、藝術的田野調(diào)查和綜合研究提供了鮮活的材料;最后，高淳儺祭文化遺產(chǎn)的試驗性保護為經(jīng)濟發(fā)達的都市圈內(nèi)的文化遺產(chǎn)保護啟迪了思路，并提供了探索與參照的范式。

4　結　語

高淳的儺祭文化作為江蘇省的特色文化，具有保護與研究的特殊價值，尤其是其面具與“魁頭”的制作與并用，在全國堪稱罕見的文化現(xiàn)象，成為宗教藝術、民俗藝術研究的珍貴資料。文化遺產(chǎn)的豐富性決定著保護手段的多重性，它啟示我們對不同的文化遺產(chǎn)應取不同的保護方略。保護可以換來空間與時間，保護可以換來良知與人心，保護是為了“守舊”，也是為了創(chuàng)新。

高淳縣儺祭文化的“試驗性保護”，既是文化保護工作的有益探索，也是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可貴實踐，具有文化傳承與文化建設的重要意義?！霸囼炐员Ｗo”的思路作為一種范式，對民間信仰和民間廟會的判斷、存廢和應用具有一定的借鑒作用和指導實踐的意義。

Tentative conservation of Nuoji cultural heritage in Gaochun County

Tao Si-yan

(Department of Art，Southeast University，Nanjing 2100096)

Abstract Nuoji cultural heritage in Gaochun County is very important non-material cultural heritage featured regional culture.“Da wang hui”is under tentatively conservation as folk culture，whose mask，“kui tou”and ritual incorporating with folk，region and art，are the targets of cultural conservation.Tentative conservation of Nuoji cultural heritage in Gaochun County provides a paradigm for reference and exploration of current practice of cultural heritage conservation.

Key words Gaochun;Nuoji;cultural heritage;tentative conservation

【注釋】

(1)語出清代釋成鷲：《跳大王歌》。

(2)詳見陶思炎.迷信俗信與移風易俗.民俗研究，1999(3)